“国庆之后，来的主播已经走了好多，最近打电话咨询的人很多。因为下雨不断，来的人其实并不多。”10月11日，哀牢山一民宿老板告诉上游新闻（报料邮箱baoliaosy@163.com）记者。从9月28日颜料师“山取”发出视频过去半月里，神秘的哀牢山如今终于褪去第一波人潮，逐渐趋于平静，也给人们带来了多方面的思考。
仅从新平县文旅局数据看，今年国庆，哀牢山景区以及周围景点片区，共接待了6万余人，增幅约11%。相比线上的“刷爆全网”，这个线下数据在业内人士看来，算不上爆火。正如当地一位旅游业人士所言：“我们真的很想通过媒体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哀牢山，这里真的来一亿人，我们也接不住，我们更希望做细水长流的生意。”在业内专家看来，未来能否把“泼天流量”转化为旅游业的后续增长点，又如何平衡生态保护与旅游发展之间的矛盾，是摆在哀牢山周边市县相关部门、从业人员面前的巨大课题。
哀牢山景区游客增幅约11%，算不上爆火
国庆假期一开始，哀牢山就开始爆火，大量游客开始前往当地游玩，随即网络上出现“哀牢山来了一亿人”“‘禁区’变景区”等调侃话题。在众多媒体报道中，一张哀牢山进山道路堵车的视频截图被众多媒体引用，这是账号“云南哀牢山仙游”在10月3日发布的一条航拍视频，该视频的文案“国庆节假期，哀牢山来了一亿人”也被大家大量引用。
网传哀牢山堵车视频。网络图
哀牢山旅游真的爆发了吗？10月10日，国庆长假过去三天后，新平县文旅局副局长杨树远介绍，哀牢山今年国庆期间的旅游热度并没有爆发，“在正常增幅范围，我们各项服务能力也都能承受。”
新平县一位水利专家刘先生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哀牢山绵延500公里，涉及楚雄州楚雄市的双柏县、南华县，普洱市的景东县、镇沅县，玉溪市的新平县。而在哀牢山周边这几个县城里，新平县是旅游业开发较好的县，也是网传视频堵车视频所在的县城。
新平哀牢山旅游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李媛表示，哀牢山“旅游热”开始爆发在10月5日，“景区突然来了很多游客，我们马上启动了应急响应，增加了人手。”
杨树远介绍，之前网络上那段哀牢山堵车视频，源于一位自媒体博主。事实上，“网络上堵车的视频位于我们新平县的南恩瀑布，这个瀑布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景观，不收取费用，就在323国道旁边。所以很多游客开车经过323国道时，有的车辆会停下，在那里拍照打卡。往年国庆、五一这类长假，那个地方也会有短暂的拥堵。我们都会安排公安交警、景区工作人员疏导，长时间大规模堵车的情况，一般不会出现。”
杨树远说，国道两侧，除了南恩瀑布，还有新平县规划建设好的旅游景区：茶马古道、金山原始森林、石门峡，里面有比较完善的基础配套设施，包括一些服务、安全保障，“游客到景区可以安全放心地游玩，不存在网络上渲染的危险。”
新平县文旅局介绍，每个月、每个季度和假期都会统计游客进入哀牢山片区、新平县其他景区的数量，而近几年的游客基本都是逐年增长，每年哀牢山景区及周边景点接待游客50余万人。
而今年国庆，仅仅哀牢山景区以及周围景点片区，共接待了6万余人，增幅大约11%。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整个新平县，包括哀牢山、花腰傣，戛洒等景区，一共接待了游客26.17万人次，同比去年增长了10.94%。在业内人士看来，这个数据算不上爆火。
来了1亿人？热门冷门景点感受不同
对于新平县主要景区的民宿、徒步从业者，国庆期间游客数量增长，还是带来了实打实的效益。
10月6日，位于玉溪新平县戛洒镇哀牢山“云海日出”观景台附近的一家民宿的老板陈先生（化名）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今年国庆期间，由于天气晴好，前去观云海和日出的游客数量激增，“天天爆满，20多个房间，房间挂出去短短几小时内就被全部预订，平时我们约90元一晚的房间，国庆期间涨到了约240元。但即便如此，依然供不应求。”
游客在哀牢山金山原始森林公园中徒步。受访者供图
戛洒镇另一家民宿老板也表示，“平日里的房源价格普遍在100元左右，国庆期间由于需求大，价格也上涨了不少，游客愿意为美景付出更多。”
当地一位徒步向导表示，现在报名参加哀牢山徒步的游客，已经排到半个月之后。
国庆期间一位前往哀牢山旅游的游客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在新平县几个热门景区，都感觉到了“十足烟火气”，门口有不少摊贩，步道上游客扎堆，附近的山路出现拥堵。不过驾车三四个小时来到哀牢山金山原始森林公园，看不到蜂拥的人群，甚至在森林中感到阵阵阴森。
与游客感受相同，森林公园附近的民宿从业者石兆阳，也没有感受到“哀牢山来了1亿人”，“我们这不像新平县那边游客比往年多了，民宿房间可以涨价不少。”
石兆阳是哀牢山本地人，在这里生活了40多年，5年前他和妻子回到家乡开了一家民宿，距离哀牢山金山原始森林公园景区售票处仅有200多米。
从石兆阳发布的视频和照片看，虽然经过人工开发，但金山原始森林公园仍保留了原始森林的面貌，特别是巨大且造型诡异的树木，随处可见湿滑的苔藓，在云雾天穿行其中，确有几分《鬼吹灯》小说中“云南虫谷”的神秘感。
“我们算是这边开的第一家民宿，那时候基本没有外地游客前来。”石兆阳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这一两年才慢慢地开始有外省游客来到哀牢山，春节和国庆这两个时间点是山上人最多的时候，除了大部分是游客外，也有一些徒步爱好者。
石兆阳介绍，“今年国庆人其实没那么多，还没有前两年多。”石兆阳推测是因为天气，国庆期间哀牢山降雨不断，“往年我们民宿门口都堵车了，房间也早订完了。”
石兆阳的妻子雪丹主要负责对接游客。她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咨询的人确实比以往多了起来，但实际来到山上的人，并没有比之前多很多。”
国庆期间网络主播云集原始森林景区
石兆阳介绍，哀牢山常年云雾缭绕，拍照非常出片，视频稍微调一下颜色或搭配背景音乐，就会给人一种神秘未知的感觉，很容易吸引网友的关注。
10月4日后，一批素人网络主播为了“出片”，纷纷前来拍视频、开直播。石兆阳说，“有一大波网红都聚集在我这里，在附近开直播，感觉我的民宿都成了网红民宿。”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在这波哀牢山话题的热度中，除了“山取”涨粉600多万之外，酷似官方账号的“云南哀牢山仙游”通过更新哀牢山的景区视频吸引关注，近30天涨粉24.2万，目前粉丝有60.5万。
拍摄汉服作品为主的“梅子爱摄影”在哀牢山拍摄发布了3个视频，获得12万、8万、2.6万点赞量，远超日常作品点赞大多是两三百的情况。她目前某短视频平台粉丝是1.6万。新榜数据显示，该账户近30日新增粉丝6692。
除了视频主播，国庆期间，博主“大壮快跑”在哀牢山进行了12场直播，单场直播最高观看人次达到227.59万。他通过直播涨粉3.8万，目前某短视频平台粉丝量为34.1万。
为了蹭上这波热度，石兆阳也增加了视频更新和直播的频率，想一鼓作气，把民宿的账号做起来，“这几天直播在线观看人数非常可观，账号粉丝也涨了不少。”
“苗疆陈朵朵”的抖音已经无法搜索到。网络图
在众多网络主播中，“苗疆陈朵朵”表现突出，发布视频记录在哀牢山中露营两天一夜的经历广受关注。在视频中，她进入了哀牢山的两个保护区，甚至拍摄到了核心区的标示牌，这些视频作品中的神秘色彩引起网民极大关注。新榜数据显示，露营视频发出至今的8天内，“苗疆陈朵朵”的短视频平台账号涨粉42.8万，目前粉丝为63.8万。
但她擅闯哀牢山的行为也引起争议，有人认为是蹭流量，这引起了当地管理部门的注意。相关部门表示其行为已经涉嫌违规，将要进行调查。
9日上午，“苗疆陈朵朵”发布了一条道歉视频，相关话题登上微博热搜第一。10月10日，她再次发布视频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11日晚，“苗疆陈朵朵”首次在短视频平台开直播，再次回应哀牢山事件。直播中她回忆自己进入哀牢山的经过，同时她怒怼黑粉，但没有否认蹭流量，最后又一次为自己行为可能造成的影响道歉。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目前“苗疆陈朵朵”账户中有15个视频作品，其在哀牢山中露营的3个视频已下架不可见，目前也无法搜索到“苗疆陈朵朵”的账号。不过，跟“山取”一样，她的粉丝仍可以通过点击进入该账号。
“其实我不希望很多并不真正热爱山中景色的人过来。”石兆阳表示，“我会担心很多人过来这边只是为了拍视频博取流量，甚至去做一些恶意宣传博眼球。”
禁令和危险性广为人知，热度逐渐冷却
10月6日，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楚雄管护局连续发布3条相关告知书，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擅自进入云南哀牢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楚雄州辖区。
目前在哀牢山进行直播的主播已经不多。网络图
而同样引起争议的“山取”也受到相关部门的关注。10月8日，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新平管护局工作人员确认，“山取”进入的区域不是国家级保护区。新平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介绍，该颜料师进入的区域是哀牢山县级保护区的未开发区，但进山采集矿石未报备，哀牢山保护局已和“山取”联系，对其进行批评教育，并要求返还矿石。
在“山取”带来的哀牢山热度中，自然保护区的“三区”概念也逐渐被公众所知，但仍有一些疑惑：到底自然保护区的哪些区域是可以去的？现在去哀牢山旅游，是不是完全一刀切“禁止入内”？
据新平县文旅局介绍，哀牢山新平区域根据不同管理级别分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县级自然保护区两类，两类保护区有明确分界线，二者区域内又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三种。新平哀牢山石门峡景区、茶马古道景区、金山原始森林景区均位于县级自然保护区实验区范围内，属于人员可进入的区域。游客只要服从景区管理要求，其旅行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障。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付建认为，哀牢山除了已经开放的景区外，还存在面积很大的保护区，地形复杂，气候多变，甚至存在迷路、失温的危险。按照当地有关部门的规定，单位和个人是严禁擅自进行徒步、健行、穿越、露营等活动的，违者可能面临有关部门的罚款。
10月12日，上游新闻记者从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新平管护局了解到，“山取”在湖中划皮艇的位置，其实只是当地的马鞍山水库，因此“山取”的视频也被质疑是“剧本摆拍”。
雪丹告诉上游新闻记者，主播一般很少会走到徒步线路很深的位置，都是在景区的周围拍摄、直播，“刚开始也发生过几个主播在直播中迷路的情况，都是我老公去把人找回来的。最后召集他们开了一个会，强调了危险性，大家就不敢自己去了。最近我们还收到几位游客的求助，同行伙伴在山里走丢了，好在最终全都安全寻回。”
随着相关部门介入以及媒体广泛报道，“哀牢山”的危险性广为人知，热度也逐渐冷却。
一位直播博主透露，现在哀牢山直播需要提前找当地相关部门报备，如果不报备直播会有被封号的风险。不少主播遭到直播间关停甚至封号的处理。而且景区内直播的信号也不稳定，近期在哀牢山直播的博主已经变少了。
上游新闻记者也就此事询问了新平县委宣传部以及相关短视频平台方，但截至发稿时均未得到回应。
国庆期间，石兆阳也带着几位主播去过“山取”拍视频的水库，但大约10日开始，这些主播的视频被视频平台限流，那个水库也暂时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主播们陆续都走了。
石兆阳觉得可惜，“泼天的流量没被利用好，哀牢山这次没有成为下一个淄博、哈尔滨。”
雪丹也告诉上游新闻记者，“最近住我们家的主播走了一批，剩余的人不多了，其他地方的主播多不多，我不太了解，但是感觉大家过来也就是播了几天的时间。”
业内人士：将流量转为“留量”
未来哀牢山能否把“泼天流量”转化为旅游业的后续增长点？
哀牢山云海日出观景台。据新平县融媒体中心
国庆来打卡的上海游客黄女士表示，虽然吃住、门票等都花费不高，相比大理、丽江以及同样拥有原始森林的西双版纳，无论路况还是公共交通，“哀牢山景区都明显没有成为‘网红’的能力，即便从戛洒镇有商店、餐厅等地方到景区，都要开车超过1小时。”
新平县文旅局副局长杨树远介绍，为了应对下一个长假，哀牢山景区已经开始进一步完善现有景区景点的基础设施。将对全县内的旅游景区、宾馆、不同的接待单位做一些培训，提升服务质量和服务意识，“我们肯定是非常欢迎游客来哀牢山已开发的景区的，当然这期间也要做好对大众的科普工作。比如如何认识野外，认识一座山。神秘只是哀牢山的一个侧面。”
石兆阳目前还是镇沅县徒步者登山协会会长，除了一些1日、2日的徒步线路，他正在推广一条长138公里的徒步路线“茶王古道”，“这波流量的价值是非常大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商机。从个人角度来说，我觉得这的确是当地旅游业发展的一个契机。”
雪丹则希望媒体和公众从不同角度来看待“哀牢山火爆”，“作为常年在山里做民宿、徒步的我们来说，更希望大家看到真实的哀牢山，这里没法接待‘一亿人’，这里适合真正热爱原始自然风貌的朋友。请大家不要跟风，安全出行。”
华侨大学旅游学院副教授罗景峰长期致力于旅游风险分析与安全评价研究。他认为，各地开发的旅游景区，在政府管控，和相应企业的安全管理下，都具有一定的安全性。尤其近年来，国家对旅游行业、各地文旅部门进行相应的培训和安全检查，“从（景区）管理层面的话，实际比以往有所提升。”罗景峰也提醒，基于自己身体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游玩区域，不去未开发的区域，做好游前、游中和游后的安全功课，提升自身安全意识。
云南画报采编中心主任、著名文旅博主“南曲文化”何新闻告诉上游新闻记者，真实的哀牢山风光秀丽，村落星罗棋布，几千年前就有车马络绎不绝的茶马古道，其丰富多样的景观资源早晚会被外人所知。而且近年来当地也在大力发展旅游业，基础设施已经相当完善，“那些靠故意压暗光线、渲染浓雾、罗织传说、配以恐怖音乐的画面，并不是哀牢山的真相，不必过度渲染，更不存在所谓虫谷传说，保持对自然基本的敬畏即可。”
上游新闻记者 汤皓 杨波 部分内容综合三联生活周刊、红星新闻等